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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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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

這場大旱來得太過突然, 未曾有過丁點兒預兆。

饒是陸尚提早生了警惕,可從他著手準備到禍事爆發,前後才過了不到兩個月, 隨著第一個村出現莊稼顆粒無收的情況,從田地到禽畜棚舍, 先後出了異狀。

最開始因大旱受災的只有兩三個村子,村民將情況上報了縣衙, 縣令也只是喊了主管農政的師爺去做了記錄,又象征性地每家分了二斤糧食,揮揮手將人全打發了。

可半個月後, 田地顆粒無收的情況蔓延至整個松溪郡, 除了小麥等糧食作物外, 便是蔬菜和果樹都出現了不同情況的減產, 有更嚴重的人家, 幾十畝果樹未能結出一個熟果來, 全是半個拳頭大的青瓜蛋子, 在強光的照射下,三五天就全爛透了。

各地縣衙這時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,縣令擔心上峰問責, 只能提前沖著百姓發火:“天氣旱了這麽久, 你們就沒提前發覺不對嗎?樹上地裏這麽久不結果子不長糧食, 你們到現在才知道有問題?”

“大人明鑒吶——草民早在五月就來了衙門上報,可門口的大人說,一兩月不下雨並不稀奇,再耐心等等就好了, 樹上的果子這個時間也不該成熟,只今年天太熱, 不等長大就全爛在了地裏啊——”

半個村子的村民都跪在村口,字字泣血,說完重重將頭磕了下去。

那從衙門趕來的縣令面上一陣青白交錯,半晌一揮袖子:“夠了!還不快快帶本官去地裏看看!”

殊不知,這等願意去地裏考察的已經是難得的“好官”了,更多縣令選擇了將求助的百姓全趕了回去,又派衙吏把守村口,欲將村中災情壓下,屆時命鎮上富商補齊糧稅,這一年也就糊弄過去了。

至於被困在村子裏,一沒有糧二不能出的百姓如何,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緘默。

七月底,松溪郡氣溫越發高了起來,整個郡內冰盆有價無市,截至此時,已有整整四個月不見雨水。

陸尚的山間農場到底還是出了岔子。

他買的那塊山頭有陰面陽面之分,陽面種地陰面養殖,往年夏日裏,陰面也不會太過炎熱,山上的上千只禽畜悠閑地漫步在山間,因是散養,肉質比圈養的更鮮嫩多汁。

可到了今年,饒是陸尚緊急叫人打了庇蔭的棚舍,又將所有禽畜限制在棚舍中,一天十幾次的水沖著餵著,這些禽畜還是出現了蔫弱之狀,一開始只是雞鴨沒了精神,到後面連牛羊都趴在地上不動了。

陸尚一接到消息,趕忙把葛浩南找了來,同他一齊住在陰面的房舍裏,跟著負責照顧禽畜的工人一起,日夜不間斷地在棚舍中巡邏,但凡發現有精神狀態不好的,第一時間提溜出來。

陸尚雖對動物的疾病不甚了解,可看著那些暈倒過去的禽畜,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的——

熱射病。

在得了葛浩南明確的答覆後,所有被分出來的中暑禽畜都轉移去屋內,再統一降溫診治,只是因為缺少降溫的冰塊和足夠的藥材,救回來的十不足一,而中暑之癥看似不嚴重,實際從好到壞,左右不過兩三日。

若只是禽畜大面積中暑死亡還好,但受災動物太多,農場裏的人手不足,病死的動物沒來得及處理,等再發現時,屍首都腐爛了,這無疑加劇了瘟病的蔓延。

這日陸尚正在跟葛浩南討論救治之法,卻見手下人慌張來報:“老板不好了!東三的鴨舍裏出了大問題,絕大多數的鴨子都病倒了!”

陸尚大驚,猛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。

他來不及多問,只能帶上葛浩南趕緊過去查看,然兩人一進去裏面,就聞到了一股沖天的腐臭味,待葛浩南將手邊的鴨子一一查看後,他面色極是難堪:“是鴨瘟。”

陸尚眼前不覺一黑,聲音幹澀:“召集所有人,立刻檢查所有棚舍!”

一時間,整個山間農場上百工人都掉來了後山,陸尚又去塘鎮喊了一些物流隊的長工來幫忙,前前後後忙了兩個日夜,幾乎每個棚舍都有三五人盯著。

饒是如此,半月後,整個牧場還是爆發了大面積的畜瘟,大批大批的雞鴨牛羊死去,焚燒埋葬的速度根本趕不上死亡的速度,便是下山去買藥的人都空手而歸。

“老板買不來了,鎮上的醫館都空了,一些私人醫館藥價擡得擡高,比正常價格好了三倍不止!”

陸尚錯愕良久,最後只能忍痛擺手:“罷了。”

就這麽一個月時間,山間農場損失高達上千兩。

隨著氣溫的持續升高,鎮縣等城中已經出現了糧食藥草漲價哄搶的情況。

藥材在沒有瘟病傳播的情況下缺失情況還不算眼中,可米糧的價格,半天就能到一個新高度。

尚有幾分良心的縣令會派人嚴查此狀,可那些商家明面上應了,轉頭就跟百姓說普通稻谷都賣完了,只剩下價格略高一籌的精細稻米,偏偏等他們拿出來一看,跟之前的糧食並無什麽兩樣。

而掌櫃還大言不慚道:“咱家的精米數量稀少,一斤八十文。”

“八十文?”前來夠糧的百姓倒吸一口冷氣,“這不就是最此等的粗稻嗎?之前不都是八文錢一斤?”

掌櫃面色一變:“去去去,什麽人也敢來咱家門口亂說,什麽粗稻,這就是精米!就是八十文,愛買不買,不買快走,下次來連這八十文一斤的米也沒了!”

家裏小有餘錢的人家只能忍痛買下兩斤,卻不知那粗稻裏還混著石砂,到最後過濾完,只剩下一斤出頭,而更多普通農家買不起高價糧,只能空手來空手回,一路唉聲嘆氣,回家還要面對妻兒父母失望的眼神。

陸尚在山上待了兩個月,期間未曾下山一次,直到八月底,山上的禽畜從上千只銳減到不足二百只,其餘患病的都焚燒掩埋,偌大的牧場裏全是焚燒後的煙熏氣。

掩埋完最後一批動物屍首,陸尚望著空蕩蕩的牧場,狠狠抹了一把臉。

他調整了一番表情,轉頭面對山上的長工時,已恢覆了往日的冷靜:“這兩月辛苦大家了,如今山上需要照顧的東西也不多了,就不用留這麽多人了。”

此話一出,眾人面色劇變。

好在陸尚很快又說:“並非是要解雇你們,只是今年大旱,連山上都出了這麽多狀況,想必村裏鎮上情況也不容樂觀,隨後山上的管事會給你們做好排班,山上留下個二三十人就好,時時看著情況,再就是剩下的那些禽畜,也盡量照顧著吧。”

“沒排到班的就可以回家了,等到了工期再來,工錢就按照上工時長來算,至於何時恢覆正常上工,且看這次天災什麽時候過去吧,好了,我要回府城了,大家也散了吧。”

為了感謝這些人近來的付出,陸尚又給他們包了賞錢,只是由於此番農場損失慘重,賞錢數額不大,每人也就只有兩吊錢,再就是從山溪裏撈了些魚,一人兩條帶回家去。

剩下的事自有管事處理,陸尚最後囑托兩句,便下山回家。

下了山後,陸尚擡頭望著頭頂的烈日,終於憶起時間的流逝,再一想,也與姜婉寧分別兩月之久。

他再不遲疑,吩咐車夫直接回府城,可之後這一路,所見之景只叫他觸目驚心。

大批大批的百姓躺在路邊,有些目光空洞麻木,有些胸口的起伏已經細微,還有才出生不久的孩子趴在母親懷裏,咬著幹癟的乳|頭,全然沒了哭嚎的力氣……

這還是他未曾進到城中,只在外面的小路上見到了。

臨近府城,這種情景越發多了起來,到了府城城門處,卻見城門口立起了圍欄,大批官兵把守在圍欄後,每一個進城的人都需要經過層層盤問檢查,稍有不妥,便會被拒之門外,硬闖者可立地處決。

陸尚穿過城外密密麻麻的災民,依次回答了家中住址以及進出城原因,又給官兵看了戶籍,方才被放進城中去。

本以為府城內的情況怎麽也要比城外好一些,誰知城內的情況亦是不好,徘徊在城中的小商小販已經不見了,只剩下被堵得死死的糧店和醫館,民眾們的吵鬧和哭嚷聲響徹雲霄。

這還是他第一次面對古代天災下的世道,從身到心皆受到莫大沖擊。

陸尚不忍再看,只能落下車簾,叫車夫速速回家裏去。

中途馬車經過私塾,陸尚探頭看了一眼,只見私塾已經落了鎖,看門前灰塵,約莫是關了有一段時日了,見到此狀,他心下方稍安幾分。

很快,馬車到了陸家門口。

陸尚快步跳下馬車,又將車夫打發了去,三步並作兩步上了臺階,一推門才發現大門在裏面反鎖上了。

他用力敲打著大門,過了很久才聽裏面傳來年邁的聲音,其間不乏警惕:“是誰來了?”

“奶奶,是我,陸尚!”

只聽門內一陣匆忙的腳步聲,大門應聲打開,露出陸奶奶稍顯驚恐的面龐,她趕緊把陸尚拽了進來,而後又麻利地將大門反鎖上,這才抓住陸尚的手,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一遍。

陸奶奶面上又是後怕又是責怪:“尚兒怎這個時候回來了?”

不等陸尚回答,只見院裏傳來另一人的聲音,姜婉寧從屋裏出來,驚喜望著他:“夫君……”

陸尚聞聲望去,第一眼見到的,卻是姜婉寧眼下的青黑,也不知家裏發生了什麽,短短兩月時間,她整個人瘦了一圈,精神也不似之前那樣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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